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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永久的怀念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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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〔在我的印象中,教授的家斋,应该是这样的———有一座不大却很精巧的小院子,院子里或有一块花圃,或有一块草坪,常青藤下是一把舒适的躺椅,以供读书劳累时小想之用;有一间窗户宽大、采光很好的书房,各种书籍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安放在古色古香的旧式书橱里,用时信手便可拈来。写字台上文房四宝 再加一个小香炉什么的,墙壁上最好有几幅名人字画或座右铭之类……)     进了刘以治老师的家,我才知道,教授的寓所原也可以是这样的:楼道窄且公用,一家七口三世同堂,二十八个平方人均四个。书房卧房同在一室,小小的写字台再放一个电视机,书摆在桌子底下,床底下,甚至小方凳上。窗子小且向西,以致在他给我找曾紫霞写的那本《刘国落》时,他那本来就有些驼的背,弓得更厉害,一双花.甲人的眼睛眯缝着,累得满头大汗,才好容易从这一棵那一堆的书山里找出来。我以为他会就此对当记者的学生牢骚一通,可是没有,反倒朝我歉意地笑笑,让你久等了。    (我的。二轻轻地痉挛了一下。这就是中国的知识分子!直到今天,仍有这么大的耐心。何况刘老师,你是外国文学副教授,你爱人屈义莲是物理副教授,你们竟在这低于讲师标准的住房里住了十年之久;更何况刘老师你岂止是一个知识分子,谁都知道,你的七叔是小说《红岩》中刘思扬的原型刘国4志烈士,四十年 前,在雾重雨腥的陪都重庆,你追随他背叛家庭,倾心革命,你不觉得你奉献了很多而得到的太少吗?〕     刘老师慢慢地给我斟了一杯冷茶 又用浓重而且很快的四川口音告诉我:“儿媳和女儿正赶在一起生娃儿,家里太挤,我便趁这个机会回四川呆了四个多月,刚刚转来。我今年六十五岁了,1951年由内兄屈伯川介绍,举家来连从事教育工作,已经三十五年没回去了。唉,人越老,越思念过去的一切。这次总算……”他以一种终于了却一桩夙愿的满足,向我描述了他的这次巴蜀之行。     他先到了成都华西医科大学副教授曾紫霞处。曾紫霞(孙明霞的原型)曾是七叔深深爱着的恋人。“文革”.中,她受尽了被株连的屈辱,个人生活也很不幸。刘老师虽自身难保,却时时挂念着她。前几年她着手与《刘国诸》一书时,有关刘氏家族和七叔小时候的事儿,多是刘老师提供的。现在,她已离休,女儿、 女婿与她同住学校的教授楼里,晚年生活很幸福。“要不是隔得远,紫霞还想同我做亲家哩!”他爽朗地笑着。     由成都去重庆,他径直奔副市长冯克熙家。当年,冯克熙是中国民主同盟机关报《民主报》经理,刘老师与他是至家,被聘任副刊编辑。冯夫人胡甫珊是胡子昂的侄女,为营救七叔,胡老和冯家夫妇曾多方奔走,刘老师一直感念不忘,如今故地故人重逢,冯克熙第一件事就是陪他去自公馆、渣滓洞美蒋罪行展览 馆参观。在当年国禁七叔的牢房里,他看到了那面难友们亲手缝制由七叔收藏的五星红旗,看到了七叔当年的手迹、狱中用品及生平事迹介绍。站在七叔的遗像前,他觉得过去的一切好象发生在昨天……     他和七叔生在同年。在他和七叔出生前后的年月,刘家在沪州号称首富、望族。四千石地租收入的田地产,几十家街房,还有盐号、瓷器公司、轮船公司以及发电厂等巨额资本。刘氏家族的人有的还是省府、国民党中央的要员。抗战开始时,刘老师考入成都华西协合高级中学,七叔因跳级升学,已先他两年考入成都著名的建国中学。叔侄二人那时就经常在一起学习马列主义,讨论国家大事。后来,七叔考上了西南联大经 济系,并在学校参加了中国共产党。刘老师在七叔的影响下,阅读进步书籍,由1943年开始为《新华日报》写、译文章,到1946年秘密参加该报“青年生活”的编辑工作。并通过罗广斌的介绍,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“六一社”,协助我党搞学运,秘密发行《挺进报》。七叔被捕后,国民党中央社发专电,由机关报公布逮捕他的通缉令,幸亏他及时转移。他说,七叔本可以不死,只要他在自白书上签个字,国民党声明给他高官厚禄,家里答应送他到美国留学,但这一切他都不要,他只要自己的信念。刘老师至今不忘七叔临刑前对敌人说的那句话:“你们有今天,我们有明天!”    (明天,任何人不得亵读的明天!我终于明白了刘老师的心迹。他的巴蜀之行,不仅仅因为怀念过去,也不仅仅因为家中拥挤。他是去寻找支撑他那颗曾经惶惑过的心灵的柱石。他找到了。所以,他的内心获得了无比的平宁,在那间狭小、杂乱的斗室,他能够忍受颈椎骨质增生带来的病苦,梅褓婴儿的哭闹,伏在那张已被占去三分之二的写字台上,翻译出版社约定的杰克·伦敦、狄更斯、库柏,看一个学报主编每期必看的十几万字文稿大样。他甚至准备在下半年着手写已酝酿了三十多年的《刘国李志烈士传》。刘老师的座右铭挂在自己的心壁上,那是他最欣赏的一句名言:德行是什么?不管你从哪个方面看它,都是自我牺牲。)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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